将多余的湖水排出,却又润泽了山下农田,本是任性之为,到最后却又成一善举。
这南州行宫也不类其他皇家行宫的富贵华丽,依山势而建,虽为人工,却反似是天然的宫殿,简朴的天工中又蕴着素雅大方。
今夜正是月中,皓月如玉,清辉映射。
“这是百年的老参,怎么样也要陛下喝一口进去。”君品玉将亲自熬好的参汤小心地递给华纯然,一边又细细叮嘱了几句。
“嗯。”华纯然接过。这些日子来,日夜侍于皇朝榻边,从不假手他人,绝艳的容颜已有些枯萎。
“陛下。”轻声唤着,榻中的人却毫无反应,自那一日昏迷便不再有清醒,不过是赖君品玉的医术及灵药吊着一脉气息。
低首自己先喝一口参汤,然后扶起皇朝哺进去,如此反复,半个时辰后才将一碗参汤喂完。
拾起丝帕,为他拭去唇边沾染的汤汁,看着那消瘦几渐不成人形的容颜,心头酸痛难当。
“好清的一湖水啊!”
蓦然,一个清若风吟的声音悠悠传来,传遍行宫内外。
华纯然手一颤,呆住了。
榻中昏迷不醒的人一动,忽然奇迹般地睁开双目。
“陛下!”华纯然惊喜地叫道。
“她来了。”那双金眸此刻灿灿生辉。
“是的。”华纯然嫣然一笑。扶他起身,为他着装。
皇朝稳稳地踩在地上,然后捧起枕畔那以无瑕白玉雕成的莲形玉盆,一步一步矫健地往外走去。
华纯然含笑目送。或在他心中,那人永远是揽莲湖畔踏花而歌、临水而舞的莲华天人。
行宫内外的侍卫虽被那突如其来的声音惊起,但并未慌乱,依各就各位,只因宫门前的萧将军镇定地挥手令他们退下。
依山一湖,月夜下波光粼粼,倒映着宫灯如火的行宫,仿如天庭瑶宫,那临湖而立的白衣人便仿是天外来,不沾尘埃。
一步一步接近了,这个身躯仿不似自己的,病痛全消,轻盈如御风而行。
素衣雪月,风华依旧。
清眸含笑,唇畔含讥。
时空仿佛倒转,依是荒山初遇的昔日。
“我依约而来。”
白衣迎展,黑发飘摇,她仿佛是从夜空走下。
他看着她,然后,弯腰,玉盆盛着满满一盆清水,捧到她面前,看着她,“吾为卿舀清水一盆。”
她看着他,然后,绽颜一笑,若夜昙初开,暗香浮动,纤手浸入盆中,掬一捧清水,淋洒脸上,“吾天涯归来,当净颜涤尘。”
水珠滚落,濯水的容颜更是清极。
他微笑,玉盆脱手,似一朵白莲飘于湖面,“当年许诺,今日成真。”
她看着他,绽颜一笑,“君子一诺,贵比千金。”话落,她转身离去。
“风夕。”他脱口唤道。
她离去的背影一顿,回首。
“这些年……”他有无数的话,有无尽的意,却只得吐出这三字。
“我知道。”她粲然一笑,清眸亮亮地看他一眼,飘然而去。
他目送那背影隐于夜空。
※※※
“陛下,回去吧。”不知何时,华纯然已至身旁。
皇朝抬首,月色如银,霜华泻了一天一地。
“牵朕的马来。”他忽然道。
华纯然讶然,却依旧唤侍卫牵来了他的骏马。
皇朝抚着骏马暗红的鬃毛,翻身,稳稳落于马背。
倨马眺望,山下万家灯火,远处山峦层叠,江河滔滔。
这些都在他的脚下。
“我皇朝焉能如病夫卒于病榻!”他傲然一笑,豪气飞扬。
扬鞭挥马,骏马鸣跃,身影屹如山岳……然后飞起……落下……
“陛下!”无数人惊呼奔走。
“纯然。”迷离中,他微微睁开眼,“如重来,一切当如是。我不悔!”
一切重来,他依会为荒山中那个张狂如风的女子动容,他依会在幽王都娶天下最美的公主,东旦对决时,他依会射出那绝情裂心断念的一箭!
这是他的选择,无论得到什么,他不悔!
“皇朝,我也不悔的。”华纯然抱紧怀中已安然而去的人。
她不悔当年落华宫中对那个黑衣黑发的男子一见钟情,不悔金华宫中点这个狂傲霸气的男子为驸马,也不悔这十年夫妻,数载寂寞。
昔泽八年八月二十五日戌时,一代雄主神武帝崩于南州行宫。
【番外六】千秋功业寂寞身——皇朝篇(2)(2/2)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